第 44 章 无声:崩塌的巴别塔(1 / 2)
山里的夜沈得像灌了铅。
沈慕辰是在一种近乎溺毙的错觉中惊醒的。
最初侵袭感官的是热。那不是情欲燃烧时那种向外辐射的滚烫,而是一种从骨髓缝隙里渗出来的湿热,像有一把文火在烘烤着神经末梢。汗水沿着脊椎蜿蜒爬行,将原本乾燥的棉质睡衣黏在背上,带来一种皮肤无法呼吸的窒闷感。
接着是痛。
喉咙里彷佛被人强行塞进了一把粗粝的工业砂纸,每一次下意识的吞咽动作,都像是在让那些砂砾反覆摩擦充血肿胀的黏膜。软骨相互挤压,发出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丶骨骼乾涩的错位声。
「……水。」
大脑下达了指令,肺部挤出气流冲击声带。
然而,没有频率。
那条曾被无数人吹捧为「能引发颅内高潮」的声带,此刻像是一根受潮断裂的琴弦,气流穿过时只带出一阵嘶哑丶破败的气音,像是漏风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沈慕辰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因恐慌而剧烈收缩。他下意识抬手,指尖死死扣住自己的喉结——那里的皮肤滚烫,触手之处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僵硬与肿胀。
他不信邪,试图强行咳嗽,试图从这具罢工的躯壳里挤出一点声音。
喉管深处瞬间传来类似肌肉撕裂的锐痛,腥甜的味道涌上舌根。
完了。
对於一个习惯用声音掌控节奏丶用指令支配他人的上位者来说,这不仅仅是生病。这是武装被解除,是权杖被折断。
身旁的床垫微微塌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慕辰……?」宋星冉迷糊的声音响起。藉着窗外惨白的月光,她看见了枕边人那双布满红血丝丶写满惊恐与暴戾的眼睛。
「你怎麽了?」睡意瞬间被这眼神吓退,她惊慌地坐起身,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嘶——好烫!你在发烧!」
沈慕辰猛地偏头,动作大得差点扭伤脖颈,硬生生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拉起被子,遮住自己下半张脸,试图掩盖那种无法发声的狼狈。他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想要命令她「没事,睡觉」,但喉咙里只能发出类似蛇类威胁时的嘶嘶声。
那一瞬间,他在宋星冉眼里看到了错愕。
那种错愕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他高傲的自尊。
「别说话。」她立刻反应过来,反手按住了他的嘴唇,掌心柔软且带着温度,「别用力。我去叫老陈,我们叫医生。」
她跌跌撞撞地跳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
沈慕辰靠在床头,听着那凌乱的脚步声,绝望地闭上眼。黑暗中,耳膜里回荡着血液冲刷血管的轰鸣声,那个由他声音构建的完美控制网,正在无声崩塌。
……
卧室的顶灯全开,光线白得刺眼,像极了审讯室的高瓦数射灯。对於高烧 39.2 度的沈慕辰来说,这亮度本身就是一种刑讯。
家庭医生李医师拿着压舌板,试图撬开他的口腔。「沈先生,张嘴,忍一下。」
冰冷的金属探入,强行压低肿胀敏感的舌根。生理性的呕吐感瞬间上涌,胃部剧烈痉挛。沈慕辰眉头紧锁,猛地挥手,将医生的手狠狠格开。
没有力气说话,只有粗重的丶带着灼热温度的呼吸声在房间里拉扯。
「急性喉炎,声带黏膜重度水肿。」
李医师收起压舌板,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沈慕辰那双烧得通红丶阴鸷得吓人的眼睛。他低头在病历上快速书写,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听觉过敏的沈慕辰听来,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过黑板。
「这两天……您的咽喉和身体都承受了极限负荷。」李医师停顿了一下,视线不受控制地滑向沈慕辰敞开的睡衣领口。
那里,锁骨与颈侧分布着几处深浅不一的淤红与咬痕——那是昨晚失控激情的罪证。
李医师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将那个关於「纵欲过度」的专业术语咽了回去,换了个更委婉却更刺耳的说法:「您是在透支您的声带。简单来说,用嗓过度。」
沈慕辰靠在床头,冷冷地盯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李医师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但他现在是个哑巴。这种无法掌控话语权的无力感,比高烧更让他烦躁。
「处方开好了。」李医师撕下单子,语速变快,显然想尽快逃离这个低气压中心,「接下来两周是关键期。第一,绝对禁声。连气音都不行,必须让声带完全休眠。」
说到这里,李医师推了推眼镜,转向站在一旁满脸愧疚的宋星冉。这话他不敢对沈慕辰说,只能对「家属」下医嘱。
「还有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医师指了指沈慕辰的脖子,语气变得严肃而僵硬:「宋小姐,这段期间,请务必分房睡。」
空气凝固了一秒。
「剧烈运动会导致心率飙升丶血管扩张,这会让本就充血的声带雪上加霜。」李医师硬着头皮补了一句,「为了保住沈先生的嗓子……请务必让他保持『身心冷静』。换句话说——禁欲。」
身心冷静。禁欲。
这几个字像一记耳光,精准地抽在沈慕辰的脸上。
一个男人,在他的卧室里,被另一个男人指着鼻子说「你不行」丶「你不能做」。这种被当作种马管理的羞辱感,瞬间烧断了他脑中最後一根理智的弦。
沈慕辰猛地直起身,动作太大牵动了眩晕的大脑,但他顾不上。
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暴起青筋。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边那个沈重的玻璃水杯——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一瞬间,杀意是真实的。
这不是发脾气,这是暴君在维护最後残存的尊严。
「沈先生!」李医师吓得後退半步,本能地护住头。
「慕辰!」
宋星冉眼疾手快,在他扔出去的前一秒,整个人扑上去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腕。
「别!那是医生!」
她的手掌温热,覆盖在他冰凉且颤抖的手背上。那种温度像是一道电流,冲击着他混乱的神经。
沈慕辰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看着宋星冉惊恐的眼神,又看了看那个畏缩躲闪的医生。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样。
像个失控的疯子。像个无能狂怒的废物。
僵持了三秒。
他的手指一根根松开。玻璃杯脱手坠落。
没有清脆的碎裂声,只有「咚」的一声闷响。杯子沈重地砸在地毯上,滚了几圈,最後停在阴影里,像一声沈闷的嘲讽。
沈慕辰颓然地倒回枕头里,手臂横过眼睛,遮住了那双充满戾气与挫败的眸子。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火炭。
滚。
他在心里无声地咆哮。把这些看我笑话的人都赶出去。
……
回程的迈巴赫车厢内,气压低得让人耳鸣。
宋星冉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沈慕辰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就被他像是触电般猛地甩开。那动作太快丶太冷,与其说是拒绝,不如说是嫌弃——他在嫌弃现在这个说不出话丶只能被当作弱者照顾的自己。
车刚停稳,沈慕辰推开车门,甚至没等司机过来,就大步流星地冲进公寓,直奔二楼主卧。
推开房门的瞬间,空气凝固了。
原本那张柔软丶吸音的黑色长毛地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深灰色的微水泥地面。
冷硬丶无缝丶带有工业风的粗糙质感。这是他为了「以後」精心准备的舞台——为了让她在上面跪行而不受伤,为了方便清理那些将来会洒在地上的液体。
舞台搭好了。但那个最重要的道具——那张他心心念念订制的波浪形调教椅,那个本该摆在房间正中央象徵他权力的王座,却因为物流延迟而没有出现。
角落空荡荡的,像个嘲讽的黑洞。
猎物就在身後,舞台就在脚下,但他却成了一个被拔了舌头丶还被勒令禁欲的废物。这片空旷的灰色地面彷佛在无声地讥笑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你还想控制谁?
沈慕辰站在那里,胸腔里的挫败感像发酵的酸水一样翻涌。
他猛地转身,视线扫过床头柜。那里摆着一只精致的古董水晶花瓶,在灯光下折射出完美的丶易碎的光芒。
太完美了。碍眼。
他抓起花瓶,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绷出一条狰狞的青筋,狠狠地将它砸向那片坚硬的微水泥地。
「砰——!」
这一次,不是地毯上的闷响。
水晶炸裂。那是一种沈闷厚实的爆裂音。无数晶莹的碎片贴着地面飞溅,像是溅开的水花,滑过粗糙的水泥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直滑到了宋星冉的脚边。
宋星冉本能地向後缩了一下,脊背重重撞在门框上,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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