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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絮雨觉自己若行走在一个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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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雨觉自己若行走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

在这个笼罩茫茫夕光的初夏黄昏,长安暮鼓声声,路人匆匆归家,她却正通往她已离去的从前的世界。那世界的门本闭锁了,但自此刻起,她会被引领着,穿回到门后的尘封的旧日时光里。

天黑,平康坊的坊门在她身后关闭,她被带到了金风楼。

这座长安著名的青楼内华灯闪耀,高朋满座。絮雨被人引着绕过金风楼的大门,走近旁的一条曲巷,自一面独立的小偏门悄然直接入内,穿过植满花木布着怪山盆石的幽深小院,登上一道雕漆长梯,来到了一间掩映的楼之上。

坊内少数顶有名的秋娘,虽也受辖于假母,但不但各有私居,住处宽敞华丽,用具精美,日常供应不亚于豪门贵女,为方便会客,往往也开有便门,可直通内外。

那奴子将她引到此地,躬身下楼,身影便消失在了庭院花木的一片暗影里。

此时四围静悄无声,只前楼的方向随风越墙送来了几缕缥缈的欢歌笑语之声,倍添幽静。

絮雨定了定神,轻叩门数下,未闻应答,随即自己慢慢推门入内。

迎面的是间小堂,两侧布置坐床,各围绣栊,墨纸砚,布置雅致。应当是处用作会客的所在。经过后,是道内廊,通往寝堂。

寝堂前,垂落一面绣帘,打开帘,只见银釭枝上明烛高烧,将四周照得一片明光。四扇云母屏风架旁,是张时下通行的壶门床。床上铺着茵褥和绣枕,床头前有一案,案上有贮香用的一只银罂,罂旁,银鸭炉内正在焖燃着熏香,香雾自鸭背上的口子里徐徐外漫,袅袅升空。

自推门入内的一刻起,絮雨的鼻息里,便飘入了她曾再熟识不过的一种香气。

她循香迹前行,这一刻,终于寻到香的源头。

此为龙涎冰片熏出来的气味。

龙涎向来量少,内府也是不多,外面更是千金难求。从前都是每逢佳节,宫中才会以赏赐的方式分到王府里。每到夏天,阿娘便喜欢在龙涎里掺用冰片,制成一颗颗的香丸,熏衣沾留的香气多日不散,幽馥之余,清凉醒神。

絮雨在香炉前立了片刻,慢慢回过头。

一名丽人手拿那日絮雨递来的画,自连通寝堂的小偏内悄然转出,停在了云屏的前方。

她二十九的年纪,头梳一只堕马懒髻,除几只固发的素簪,别无装饰,穿暗玉紫的襦衣,系了条鹅冠红的长裙。她的粉面若春月一般明丽,一双妩媚而娴静的眼,此刻正定定地凝视着絮雨,一眨不眨。

絮雨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她就是卫茵娘,那个曾陪伴过她数年,带她去吃胡麻饼的卫家阿姐。

她完全地将自己转过身,和丽人面对着面,好让她能清自己的眉、眼,她全部的模样。

“阿姐,是我。”

她抬手,指抹去从入画学第一日起就添在额前的妆容,露出伤印。

“我是李娉儿。”

“我长大了,没有死。”

“我回来了。”

她微笑道。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寝堂内彻底地沉寂了下去。

那丽人依然定定地凝望着她,就在絮雨的心转为忐忑,笑容慢慢消失,忽然,丽人笑了起来,点了点头,两行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一点点地滴落到了她手中的画卷之上。

“罪臣之女卫茵娘,拜见寿昌公主。”

卫茵娘哽咽着跪拜在了她的面前,叩首,久久地不起。

絮雨逼退眼眶里将将也就要垂落的泪,深深呼吸一口气,快步上去将她扶起。

“我非寿昌公主。在我这里,你也不是罪臣之女。你是我的阿姐,小时总带我去吃胡麻饼的卫家阿姐,我只想听你叫我阿妹。”

卫茵娘更是止不住地笑着流泪,在她的宽慰之下,终于勉强拭泪,放下手中画卷,请絮雨登上坐床,为她进茶。

她拨开一只鎏金银火笼里覆积的一堆热灰,令埋在雪灰下的炭块复红。自一只银龟纹盒内取出紧实茶饼,细细地碾碎,用长柄的银则舀量些茶末,轻散入一只盛着西山泉的煮壶里。

壶中茶水渐渐冒泡沸腾,屋中漫起热茶和熏香混合的奇异的香气。待茵娘用一盏反复冲洗过的越窑秘色花口茶瓯为她恭敬地奉上茶,此时,她们已是分别叙过了各自这些年的经历,也默契地谁都没有提那一段卫府坐罪的往事,情绪也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阿妹,你既侥幸蒙人收养,如今又回来了,为何不叫人知道你的身份,想法子和圣人相认?你只需向长安或万年县的县令表明你的身份,他们便会立刻上奏。”

“圣人对已故昭德皇后的追念,天下皆知,对阿妹你更是念念不忘。就在昨日,簪星观内便为你起了一场祈福会,此事满城皆知,且年年都是如此。”

絮雨抬起眼眸。

“阿姐,关于我母亲的谣言,你应当也是知晓的。”

“那就是谣言,阿妹勿听!昭德皇后贞柔怀德,怎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她立刻说道,语气极是坚定。

“所以你知道吗?为何会有那样的谣传?”

茵娘此时没有回答。

“长安城破前的那个夜里,都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多少?”絮雨继续问。

“阿娘被传唤入宫。她离开后,我烧得昏沉,只知郭纵回来,和赵中芳隔屏说了几句不知是甚的话,我便被送上了马车,随后追上来要杀我的人”

她的眼前若再次浮现出那一张在火杖光里变得扭曲的凶恶的脸,停顿了一下,再次望向对面的茵娘。

“记得那个晚上你也在寝堂中陪伴着我,随后你被人匆忙送回了家。但郭纵和赵中芳说话时,你也在近旁,你可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为何赵中芳会那样惊恐,险些走路都绊倒?”

“这就是我回来没有立刻表明身份的原因。我不确定在阿娘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确定那些人为何要追杀我,甚至,我也不确定”

她停住。

她不确定她的阿耶,是否真的对那个晚上曾发生的一切都是浑然不觉。

这一点,于她而言,无比重要,极致重要,是胜过天之重要!

卫茵娘闻言依旧沉默着。

“阿姐!如果你听到了什么,务必一定告诉我!”她恳求不停。

卫茵娘终于勉强笑了笑,避开絮雨的注目,道:“阿妹,那个晚上我也只顾着照顾你,并未听到什么--”

絮雨自坐床上起身,就要向着卫茵娘下跪,唬得她一把死死地抱住絮雨的身子,自己也半跪了下去:“公主你做甚!万万不可!”

“阿姐!你一定听到了什么!事关我阿娘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让她得以安葬,领享安息!这么多年了,阿耶曾是她的枕边人,他什么都没做!我若也不管,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到底是如何没了的,那些谣言是真还是假!”

“阿姐!我求求你了!”

说到动情之处,絮雨一时潸然泪下。

卫茵娘慌忙为她拭泪,自己也跟着垂泪,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阿妹,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我”

她对上絮雨一双朦胧的泪眼,咬着牙,终于低声道:“当时我听得也不十分清楚,依稀就只听到半路遇上丁白崖报信,还有柳氏的人追来几段话。”

“后来也是我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当夜皇帝已护着王太后悄悄走了,只不过谁都不晓而已。你也知道,柳氏是太后的表甥孙女,那段时日都在宫中陪伴。她应是知道的,却没有立刻走。”

“你还记得吗,当时你的阿耶已派人回来接应你们了,人很快就到。此事因了李懋太子的缘故,柳氏也是知道的。她多年前就想嫁你阿耶,事未果,便以在家修行为名,一直不曾议婚。我猜想,或是她恨你母女二人,便假借太后之名,想将你二人骗入宫中,对你们有所不利。”

“若她真存那样的心思,那是她最好的时机了。宫中当时走了皇帝和太后,空虚无人,你阿耶派来的人也没有到。若是等你们被接走,她便再无下手的良机。”

“丁白崖是当时宫中极受欢迎的画师,交好的人很多,上从公主贵女,下到宫监小婢。或许是他如何得知了柳氏的阴谋,来向你阿娘报信,半路相遇。那时柳氏的人应当发觉了,追了上来,你阿娘知她不会容你也活下去的,为了替你争到更多的逃生机会,叫郭纵单独回来带你逃。至于她自己”

她停了下来。

“若是我没猜错,她自己一定是落入柳氏的手,遭到不测”片刻后她再次开口,慢慢地说道。

泪水无声地一颗颗落,沾湿絮雨的衣襟。

“不过,我方才也说了,当日我听得并不十分真切,皆是我后来的推想而已。或许是我听错了,你阿娘她还活着的!你千万勿过于难过!”

卫茵娘一边自己也流着眼泪,一边不停地宽慰絮雨。

絮雨默默流泪片刻,拭泪。

“赵伴当,赵中芳,他如今是死是活,你知道吗?”

这一次卫茵娘没有犹豫,立刻颔首。

“赵阿叔应当还活着,没有死!”

“大约十年前,那时我还在教坊,有一天他忽然悄悄来我。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次。”

“圣人登基之后,他就做了司宫台的内侍丞。我在教坊里的日子过得一直还算可以,虽然习艺辛苦,但几乎不曾受过教导娘子的打骂。原本我并不清楚是何缘故,

只以为是我运气比旁人好。那回我才知道,原来此前都是他在暗中对我有所庇护。

但是那次见到他,他起来并不好。”

“赵阿叔说,因你一向和我亲近,此前他便代你照顾我,那回也是他代你最后来我了,以后不能再护着我了,叫我自己多加保重。”

”当时他也没明说,但我猜测,应当是不知何故他触怒圣人,被驱逐出了皇宫。

虽然去了哪里他没说,但他一定还活着。你想法子寻些宫中旧人,或就能够打听到他的下落了。”

卫茵娘讲完这段往事,又强作笑颜:“他以为你早早已去,无比负疚,自责从前没能保护好你。他若知道你如今回来了,还变作如此一位俊秀无俦的小郎君,他一定会很欢喜。”

絮雨面上也露出笑容:“多谢阿姐,我会去找赵伴当的。我这里还有一事。记得郭纵当年有个儿子,当时不过才半岁,小名好似叫做果儿?那孩子和他母亲是否还活着,你知道下落吗?”

卫茵娘露出惊讶又欣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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