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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小屿怔愣一下,之后便再不提这事了。

九月,市里准备办一场大型音乐会,特地让人来问李清能不能再上一次台。

自丈夫病后,李清已很少上舞台了。她上了年纪,又许久没开嗓,认为自己既没了在舞台上演唱的能力,也失去了曾经那种热切期待表现自我的心情。

李清拒绝了邀请,对方却仍不死心,亲自上门来劝说李清。那天闻小屿也在家,听到两人在客厅交流。

“虹姐,我是真的不想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从前你那么喜欢唱歌,现在你跟我说不想唱?”

“从前是从前,时过境迁,我已经老了。”

“李清,你跟我说实话,是真不想唱歌,还是太久没唱了心里头害怕?”

“我是”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断断续续的,闻小屿坐在餐厅吃水果,隐约听到妈妈说,“虹姐,你也知道,家良一走我好像魂都被抽走了”

闻小屿抬起头,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消瘦下来的脊背微微弯着,侧脸鬓边银丝斑驳。两人的谈话低下去,再听不见了。

之后来人离开,李清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团手帕发呆。

闻小屿起身走过去,李清见他过来,露出笑容,“小宝有什么事?”

闻小屿在她身边坐下,试探着问,“音乐会妈妈不参加吗?”

李清无奈一笑,“我这把老嗓子,何必去糟蹋别人耳朵?”

“可是你的嗓子一直保养得很好,去年不是还参加过音乐会吗?”

李清垂下眸,指尖摩挲手帕,笑容看上去有些落寞。她打起精神笑着,“怎么啦,小宝也希望我上舞台吗?”

“当然。”

他们母子俩同是以艺术谋生的人,一个爱唱歌,一个爱跳舞,自然都明白舞台于他们这类人而言的意义,若要选择放弃舞台,等同于为理想画上了句号。

闻小屿知道母亲不是会轻易放弃理想的人,正如李清也是如此了解他。他们都经历过差点再也无法登上舞台的黑暗期,因此更知机会可贵。

闻小屿忽然说,“我想起电影《玫瑰人生》里,记者和皮雅芙在海边的一段对话。”

李清愣一下,望向闻小屿。闻小屿不大会劝导人,说这种话时还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开口说了出来,“记者问伊迪丝,‘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是什么时候?’,然后皮雅芙说——”

李清也露出回忆的神情,轻声接下他的话,“‘每当帷幕在我面前拉开的时候。’”

母子俩对视片刻,闻小屿笑一下,点点头。李清怔怔望着他,抬手摸摸闻小屿的脸,把他搂到面前,在他额头上亲一下,然后轻轻把人抱着。

那一刻她生出心酸想流泪的冲动。她想起了丈夫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曾经告诉她,[小清,我最喜欢看你站在舞台上唱歌。因为你在舞台上最快乐,最幸福。]

十月,天已转凉。李清接了音乐会邀请,为了尽快进入状态,她忙碌起来,几乎每天都要出门排练。与此同时,她没忘记联系森冉,两人在电话里聊了许久,聊的基本都是关于闻小屿。

李清的意思是希望森冉能多多关照闻小屿,最好能在森艺明年的全球巡演开始排剧之前就给闻小屿国内舞台的机会,让小孩先热热身。森冉则表示一直都等着她的宝贝徒弟回艺术团上岗,无论何时想排上剧目都可以,一切都看闻小屿的意愿。

两人都去问闻小屿,闻小屿却说,等过完年,年一过完,他就回首都排练。

这天晚上,闻小屿洗完澡趴在床边飘窗上,拿电脑翻看新闻。

他哥的公司推出的游戏《无人雪境》卖得非常好,从年初发售日至今全球销量已破2500万,成了公司如今各方面都遭遇挫折和不景气时难得的一个好势头。

最近闻小屿一直在试着了解自家公司的运营,尤其想了解闻臻的工作。可惜第一他完全没有商业头脑,另外,他和闻臻在家里很少交流,也无从学起。

闻臻在S市有另外单独的公寓,但自父亲走后,他基本都在主家这边住。闻小屿每天和他哥在一个屋檐下见面,话却说的少,连几次逮着机会去公司给他哥送饭,都是傻乎乎坐在一边看着闻臻吃饭,好像光是看看就能满足了一样。

闻小屿正看电脑,余光见一辆熟悉的车开进院门,知道是闻臻回了。

他总这样,大晚上趴在飘窗旁边,要一直看到他哥的车回家,然后听到门外走廊对面的那扇门响起后,才窝进被子里睡觉。

可今天闻小屿等了很久,等得都快睡着了,还没听对面的卧室门响起。他坐在床上磨蹭来磨蹭去,还是轻轻起身到门边,打开一条门缝。

闻臻的卧室房门安静半掩着,显然无人进出。闻小屿有些担心。家里昏暗,只有走廊下的小夜灯亮着引路的微光。他走出去,找了客厅,厨房,餐厅,后院,基本上找了一圈,没看到人。

他正着急,冷不丁身后响起一声,“这么晚不睡觉?”

闻小屿吓得忙一转身,看见他哥站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个醒酒器,里头装着红酒,一股酒香飘出。

“你去哪了?”闻小屿小声问。

“酒窖。”闻臻看他一眼,转身往楼上去。闻小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手里的红酒,担心他哥怎么这么晚还要喝酒。

闻臻到自己卧室门口推开门,转头对闻小屿说,“进来。”

闻小屿只是在门口站在一会儿,就跟了进去,关上门。闻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酒杯,到沙发边坐下,见闻小屿尾巴似地跟着他也坐下,说,“你就不用喝了。”

闻臻的卧室很大,东西不多,显得有点空。卧室没开灯,窗外夜色投落,暗光落在闻臻的身上,映照得他侧脸有些冷。闻小屿看了会儿他哥,又低头去看他哥倒酒。“你心情不好吗?”

“白天事情多,神经比较紧绷。”闻臻如实答他,“回家喝点酒放松一下。”

闻小屿就往闻臻身边坐近一点,捧过他哥的手慢慢按揉虎口。闻臻随他按,喝了点酒,低头看闻小屿的侧脸,若有所思。

“想爸了?”他很少见闻小屿这么晚还不睡觉,想来想去,猜是这个原因。

闻小屿本没往这方面想,被闻臻一提,原本一直压在心底的思念就冒了出来。他一直刻意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不想在家人面前一蹶不振,想学着父亲和哥哥那样坚强和冷静。

可闻臻只是问他一句,他就“嗯”一声低下头。想哭了。

闻臻抬手搂过闻小屿,把人抱到身前,安抚地摸摸。夜寂静,闻臻的怀抱温暖安定,闻小屿嗅他哥身上的味道,紧贴着闻臻不动。

他抬头看到窗外的天空,小声说,“星星好暗。”

闻臻抚摸闻小屿的额角,声音低缓,“想看星星?”

闻小屿摇头。两人安静依偎在沙发上,夜色只映下一片模糊的影。酒杯里还剩一半红酒,放在桌上没动。

闻臻忽然说,“那天爸和我说了句话。”

“什么?”

“他说随我喜欢什么人。”闻臻说,“就是希望我能有个伴。”

闻小屿安静片刻,听到闻臻的声音低沉,仿佛心有所感,望向闻臻,“你在后悔吗?”

后悔从前和父亲不亲近,一意孤行惹父亲生气,总是让父母接受自己,而对家人的困惑和不解置之不理。

沉默过后,闻臻答,“有时候会。”

“可你是他的骄傲。”闻小屿握着闻臻的手指,认真说,“你们不需要很亲近,就可以了解对方的想法,也能达到对方心中的期望。就算有不完美的地方,也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闻臻一笑,“谁教你这么说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闻小屿也有些难为情,但他不愿闻臻难过,还是坚持说出来。闻臻低声笑,指腹抚过闻小屿的脸颊,侧过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你总是安慰别人。”闻臻留恋闻小屿发间的气息,“自己的心事却藏着不说。”

静悄悄的房间里,闻臻的吻温柔引人战栗,还有若有若无的淡淡酒香。夜晚像一个魔法,隔绝了白日的所有不能和禁止,让闻小屿陷进闻臻的怀抱。

他握着闻臻的手指不愿松开,想起父亲对他说“勇敢点,别怕”。他也想勇敢点,也知道爱一个人没有错。

可是爱上自己的哥哥,难道也要鼓足勇气吗?

面对一条布满荆棘的荒芜小路,闻小屿无从走起。即使闻臻与他并肩同行,他也会害怕荆棘扎痛了他哥,怕走到最后是无尽的池沼淹没他们。

可若因前路有难而止步不前,是否是懦夫的行为?闻小屿曾选择了放弃,而后便是时间每走一天,他就痛苦和折磨一天。

失去了稀世的珍宝,即使回归正常的生活,无人苛责、无人诧异,甚至满是鲜花与赞美。只有他自己知道,珍宝的离去剥走了他心脏的一部分。

如此他也再无法像皮雅芙那样,即使一生命途多舛,先后失去挚友、亲人与爱人,也依旧能够说出那句话——

[我无怨无悔,没有遗憾。]

第57章

这两天李文瑄快过生日,闹着要闻康知给他买礼物。闻康知拿他没辙,陪着人去了市里最大的电玩城。

李文瑄兴致勃勃四处逛,闻康知坐在一旁低头拿手机发消息。他的女朋友比他小一岁,有点粘人,这次本来也想跟着一起过来,奈何社团有事没来成,就有一搭没一搭和他在手机上聊天。

女朋友很可爱,就是有点孩子气,闻康知和人相处了快一年,竟也慢慢学着如何照顾人,天知道他一开始只是想玩玩而已。

闻康知正打字,就听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边可以试玩游戏机吗?”

闻康知抬起头,看见闻小屿站在不远处和销售员交谈。闻小屿也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过来,两人对上目光。

闻康知一下心烦起来,闻小屿也挺不愉快皱起眉。这时李文瑄咋咋呼呼跑过来,“哥,我想要这款最新的xbox,你快过来看,性能超棒嗯?”

李文瑄也看到了闻小屿。他只见过闻小屿寥寥几次,都是在家庭聚会上。这会儿闻小屿穿一身简单的白色厚外套,牛仔裤,普通球鞋,身上还背着个书维小说网,半点富家少爷的模样都没有。

“闻小屿!”李文瑄脱口而出,嗓门中气十足,叫得闻小屿不得不答应,“我是。”

李文瑄小孩心性,看见他哥不喜欢的人就想赶紧护着他哥,把人凶走。可等他真到了闻小屿面前,一肚子话又说不出口了。

闻小屿常年练舞和锻炼,自有一股挺拔的气质。加之话不多,不笑的时候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望着人,就有些冷的意味。

李文瑄收了声,傻乎乎望向闻康知。闻康知站起身,“你来这里做什么?”

闻小屿答,“想给我哥买个新年礼物。”

闻康知不吭声看着他一会儿,而后丧气偏过头,“哥他最近还好吗?”

“还好。”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闻康知低声道,“反正有你在,他们怎么都好。”

一旁李文瑄撇撇嘴,“哥,你别说这种话。”

闻小屿却说,“你说得对。”

闻康知深吸一口气,“你”

“你也应该明白,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我的。”闻小屿平静道,他不经意扫一眼闻康知手边警惕看着他的李文瑄,开口,“所以是你的东西,也没人能抢走。”

闻小屿从电玩城回到家,把新买的PS盒子抱到自己房间放好,准备等跨年晚上送给他哥。

闻臻难得说中午回家,恰好李清还没回,闻小屿就去厨房和阿姨一起准备午饭。李清和闻臻先后到家,一家人有一阵没坐在一起吃饭,闻小屿心情好,亲手做了一桌饭。

李清看起来气色也好了些,忙碌让她多了点生气,心思也转开了,不时在饭桌上讲自己排练音乐会遇到的趣事。她又询问闻小屿,问他准备何时回艺术团排剧。

“森老师可一直等着你呢。”李清对闻小屿说,“她说给你准备了好几个剧目,等你回去一起挑。”

闻臻也说,“想跳舞就就去跳,家里不用你操心。”

闻小屿只好“嗯”一声,埋头吃饭。李清又问起闻臻公司的事,闻臻说起公司最近一直在升级产业链,许多国外的业务都在往国内整合,一切都在按照父亲曾预想的那样发展。

“我下个月要去趟英国。”闻臻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却让李清和闻小屿都吃了一惊。闻小屿抬头望向他,李清忙问,“要去多久?”

“至少半年。”闻臻显然已考虑过这件事,“公司已定下和英国合作海上风电项目,到时候我会带人一起去,如果能发展成长期合作更好”

闻小屿几乎没在听了。他在听到他哥说要走的那一刻就有些懵了,只捏着筷子不动,耳朵里莫名窜出阵阵的耳鸣。

闻臻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也是这样在餐桌前。戒指盒扔到他面前,戒指滚落在地上,然后闻臻走了,两人彻底失去联系。那画面忽地冲进闻小屿的脑海,令他立刻就心悸起来。

闻小屿干涩咽下唾沫。他的胃毫无征兆地开始抽痛,他很久不痛,痛感已近陌生。闻小屿不停压下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痛愈来愈强烈,胃仿佛要痉挛绞成一条。

他很快出了冷汗,想离开餐厅,不想让妈妈和哥哥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可他僵在椅子上,疼得动弹不得。

“闻小屿。”

“闻小屿?”

闻小屿被一下捉住手腕,他手里的筷子晃落,当啷滚落在桌上。闻臻很快起身来到闻小屿面前,“你怎么了?”

李清吓一跳,慌忙过来,“小宝?怎么脸色这么白,吃坏东西了吗?哪里不舒服?”

阿姨也听见动静小跑过来,几人围着闻小屿,他坐在椅子上疼得直抽气,不得不抓紧闻臻的手臂,白着脸蜷缩起来,“胃疼。”

他抓得闻臻很紧,几乎缩进闻臻怀里,“哥我胃疼。”

闻臻把闻小屿整个人抱起来,让阿姨去叫赵医生来,让母亲倒来热水。他一路大步上楼进卧室,把闻小屿放在床上。“怎么突然胃疼了?”

闻小屿疼得咬牙说不出话,只不停喘气,一时也顾不得别的,“药在床头柜里。”

闻臻静了两秒,后放开他,拉开床头柜。柜子里放着闻小屿之前吃的胃药和镇静作用的药物,闻臻拿出药瓶,这时李清端着热水匆忙赶上来,见了闻臻手里的药瓶,也是一愣。

闻臻把药给闻小屿喂下。闻小屿不知是怎么了,胃许久不作乱,一闹就闹得天翻地覆,药吃下了也不见好,闻小屿一直疼,冷汗流了一背,疼到最后抓着闻臻的手指哭起来。

闻小屿又被一路送去了医院。都快赶到家门口的赵医生听了消息也只能一拐方向盘,往医院赶去。

闻臻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对母亲发火,“他什么时候得了胃病,你就一点没察觉过?!”

李清愧疚万分,只不停自责,“都怪我,都怪我不好……”

赵医生和阿姨忙在一旁劝,闻臻也无可奈何,想起自己去年一年不与闻小屿联系,简直是他犯过最大的错。

医生从病房出来,说闻小屿是犯了胃炎,这会儿还发起了烧,正在输液。

一行人进病房去,闻小屿发着烧,已迷迷糊糊睡去。李清坐在病床边,难过看着闻小屿。闻臻则在病房门口翻看闻小屿的病历,赵医生在一旁和他讲。

“去年得了神经性胃炎,医生的诊断是与情绪有关,后来又拿了两次药。”赵医生说,“病一直没好。”

闻小屿醒来时,外头天已经黑了。他一动,旁边就马上传来妈妈的声音,“小宝醒了?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闻小屿刚退烧,人还迷糊着,被李清从床上扶起来坐着,捧着她递来的水。

他发一会儿呆,喃喃问,“哥哥走了吗?”

李清一顿,后坐到床边,“哥哥没走,有急事开会去了,晚点他还要过来。”

水杯的水温烫,暖热了闻小屿的手心,让他清醒过来。他看向妈妈,望进女人柔和的目光。

“对不起。”闻小屿喉咙干涩。

“别说傻话。”静谧的病房里,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紧挨,李清抚摸闻小屿的头发,轻声说,“小宝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闻小屿病得气势汹汹,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再醒后,烧就退了,胃也恢复平静。人没大事,只把一群人吓坏。闻臻开完会回到医院时,母子俩正坐在床上说话。

闻臻走过去,第一句话就问,“什么时候生的病?”

闻小屿见他冷冷表情,不安道,“去年……大概。”

“为什么不说?”

李清着急,“你不要对弟弟这么凶。”

闻臻却绷着脸,“你觉得你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病就能好吗?”

“我没有憋在心里。”闻小屿不得不解释,“我一直在咨询心理医生……我也想治好。”

病房一时安静无声。李清怔怔的,闻臻则一言不发。闻小屿怕两人不高兴,又开口,“对不起,不该瞒着你们。”

他小声道歉,李清握紧他的手,勉强牵出一个笑,“没关系。”

她反复说没关系,温声安抚闻小屿。闻小屿坐在床上,小心看一眼他哥,见闻臻也一直看着他,目光沉沉,看不清情绪。

闻小屿知道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他想妈妈很伤心,闻臻也一定很生气。

每一次他都没有选择信任他哥,即使他真的很想这样做。如果其中没有参杂爱意,他当然想依赖和撒娇。

可他心有所图,便受了缚,囿了界,从此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李清是最紧张的那一个。她再三确认闻小屿的病情,还带他做了全面身体检查,这才把人带回家。

晚上闻小屿一个人在练舞房练基本功,他练了一身汗,坐在垫子上休息。百岁在偌大的别墅里天天到处游荡,这会儿溜到练舞房里,在闻小屿脚边趴着。

闻小屿抱起猫,倒在垫子上,倒望着落地窗外花园的景色。像是特意想为他留出空间,妈妈没有像从前那样来找他说话,没有再总迫切地希望他能敞开心扉。

他想,妈妈也变了。

练舞房的门哒一声响,闻小屿看到闻臻走进来。他一下从垫子上坐起,百岁跳到一边。闻臻关上门来到闻小屿身边,也不讲究,顺着就在垫子上坐下。

他还没开口,闻小屿就先一步开口,“你别生气。”

那模样真像个小孩子,闻臻也是气笑,“我生什么气?”

闻小屿低着头,“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闻臻抬起他下巴,“你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不重要吗?”

“没有。”闻小屿说,“我一直在吃药,也在看心理医生。”

“可你到现在都没有好。”

我原本已经好了。闻小屿心想,可你一说要走,我就又疼了。

他也意识到即使再挣扎也没用。当分离成为生理的痛感,面对自己便已迫在眉睫。

空荡荡的练舞房里,镜中是遥远的天际和园中错落的花草,猫在地板上漫步,两人对面而坐,呼吸交错。

闻臻说,“你宁愿把自己憋出病,也不愿意和我说一句心事。”

“心事”闻小屿心口酸涩,情绪翻涌,“我没多少心事,所有心事就是想你。”

闻臻微微一怔,看着闻小屿。闻小屿垂下眼不敢看他,刚才控制不住把心中的话吐露就已是极限。他还想说我不想和你分开,迟迟不愿意回首都也是想再和你待久一点。自从那天你扔下戒指走了以后,我就

我就病了。可闻小屿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博取闻臻的同情,尽管他知道他把自己折腾得可怜不像样,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支撑不下去。

到头来他只有落在闻臻身上,才能稳定地扎根而下,汲取养分生长。

一只温暖的手抚过他的耳畔。闻臻低头靠近过来,声音低沉,“等你这么久,才等来你的真心话。”

闻小屿笑一下,那笑却是苦涩,温润的眼中盛着点水光,一时默然。闻臻把人抱进怀里,闻小屿的身体柔软,每一次靠近闻臻时的身体语言都充满信任和依赖。

那是无数次无声倾诉的爱意。

作者说:应该再一章就完结了

第58章 番外:十年前的某一天

插一个番外

【闻小屿十岁】

小学放学,校门口拥挤喧嚣,胡春燕骑着电动摩托在人群里找到杜越,把人拎上车坐着。

杜越穿着洗旧的白T恤,短裤球鞋,背着卡通书维小说网,坐在胡春燕的后座上,“妈妈,今天舞蹈班要交学费了。”

胡春燕不耐道,“又交?上次不是交过了吗?”

“这个月的还没给呢。”

“喜欢什么不好,非喜欢跳舞。”胡春燕边开车边训杜越,“别人家小孩都没你这么费钱!天天也不知道你学了些什么名堂出来”

杜越一声不吭坐在后座。今天是他学跳舞的日子,胡春燕把他送去舞蹈班,一起上楼交了钱,然后回家去做饭。杜越一到班上就心情好,也忘了他妈刚才凶过他的事,换了舞蹈服和鞋,专心跟着老师练基本功,学舞。

每回胡春燕来,孙惠儿都在她面前使劲夸杜越,生怕哪天胡春燕想不通把杜越的学费给停了。她总对胡春燕说杜越这孩子天生就适合跳舞,柔韧好,五感协调,姿态漂亮得不得了,又肯吃苦,说她给孩子们压腿的时候,其他孩子都疼得哭,就杜越一声不吭,虽然也疼,但咬着牙忍下来了。

胡春燕总听得脸色复杂,然后悻悻离去。虽总抱怨学费贵,但每次还是来交了。孙惠儿知道胡春燕忙着养家,主动负责下课后帮她把杜越送回家。

今天舞蹈课结束,孙惠儿照旧开车把杜越送到家楼下,顺便给他买了两个苹果和一瓶牛奶,让他带回家自己吃。杜越和老师道过谢,提着袋子上楼。

他的家在城里的一个老小区,居民楼破旧,楼梯间总是潮湿,墙上绿漆早斑驳掉光。杜越推开家门,轻轻脱鞋换拖鞋,够起头看见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屋里烟雾缭绕,男人听见动静,瞥他一眼。

杜越被呛得咳嗽一声,抱起袋子想回自己房里,被杜晓东叫住,“跑哪去?”

杜越敏感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本想往自己房里躲,然而被叫住,只好低头站在原地不动。杜晓东问他,“你那舞蹈班还在上?”

杜越点点头。杜晓东把烟灰往桌上一抖,“叫你不要学那女人跳的东西,听不懂老子说的话?”

男人站起身,杜越恐惧往后退,杜晓东提高嗓门,“站住了!”

厨房里传来锅铲摔进锅里的声音,胡春燕大步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你有病啊,吼什么吼?就你嗓门大,啊?!”

“你还让他学什么跳舞?学个跳舞的钱他妈比他学校学费还贵!”

胡春燕发怒:“老子花你的钱了?他的学费不都是我在交?”

两人大吵起来,杜越吓得缩在一边,他抱紧了怀里的袋子,小心往旁边走,后飞快跑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他害怕父母吵架,关上门后蹲在门边缩着,也不想吃苹果和牛奶了,只呆呆抱着自己的腿,听父母在外面互相谩骂,有东西被哗啦摔到地上,杜越轻轻一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头不停捏自己的手指。

直到他听到胡春燕在外面叫他出去吃饭,杜越才忙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出去。家里很乱,他跟在胡春燕身边,坐上饭桌吃自己的那碗面条。胡春燕的厨艺很好,给他下的面条里有荷包蛋和青菜,还有火腿肠。可杜越没胃口,只勉强匆匆吃完,就又回自己房间把门关上了。

晚上七点,胡春燕出门去给别人餐馆帮工赚钱。杜越本坐在桌前写作业,听到关门声就紧张放下笔,坐立不安起来。

果然,脚步声靠近他的房间。杜越吓得僵在椅子上,接着他的房门被推开,门“嘭”一声撞在墙上,杜晓东瘦高,眼窝深黑,眈眈看着他,“跟我出来。”

杜越从椅子下来,手足无措站在桌边,小声说,“我要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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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叫你出来!”

杜越最怕杜晓东发火,那是男人动手的前兆。他快哭了,往门外走,杜晓东嫌他磨蹭,伸手一把拽过他胳膊,“最看不惯你娘们一样,还学跳舞,跳跳跳,不把老子的钱当钱?!”

杜越胳膊细,被男人抓得生疼,他被跌跌撞撞拖出房间,被男人粗鲁甩到客厅沙发边,差点摔倒。

“明天就去把你舞蹈班退了。”杜晓东森森盯着他,手背青筋缠绕。杜越瑟瑟站着,白着小脸不敢说话。杜晓东吼他,“听到没有?!”

“爸爸对、对不起。”杜越被他吓得哭起来,手指发抖抓着自己衣摆,“我想学,老师说我跳得很好”

杜晓东暴躁起来,“你他妈听不懂老子说话?!”

他叉着腰来回走,猛一下抓过鞋柜上挂着的皮带,杜越吓得拼命往旁边躲,“我错了,爸爸别生气,我错了!”

杜晓东把他抓回来,拎一个物件似的轻松,“我是不是跟你好好说过了?我好好说话你不听是吧?老子该花钱养你吗?啊?!”

暴怒的杜晓东像一个魔鬼,充满了杜越的噩梦。皮带狠狠抽在杜越的身上,那力道分毫不留情,把空气划开破响,打得杜越惨叫。小孩皮肤细嫩,一把皮带抽在他的脖子上,立刻肿起青紫血痕。杜越哭着求,身上火辣辣地疼,人往沙发角落里躲,被杜晓东揪出来,一边打一边骂,“让你跳,让你花老子的钱!”

直到男人打累了,凌虐才停下。杜晓东发泄完怒火,抽着烟去厨房找水喝,一边给朋友打电话,抱怨家里老婆孩子天天找他心烦。

杜越浑身凌乱,被扔在客厅地上。他被打得耳朵嗡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手指甲刚才不知道抠到哪里,里头流了血。他痛得浑身像要烧起来,听到杜晓东一直在厨房打电话,然后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抹一下脸上的脏污。

他扯好脏兮兮的衣服,一瘸一拐挪到大门边,蹲在地上给自己换鞋,然后小心翼翼打开门,一个人出去,静悄悄关上门。

小孩走下黑黢黢的楼梯,外面天黑光暗,夜空无星无月。他身上疼得要命,一边哆哆嗦嗦哭,一边不停往前走。嘈杂的街道多年未有改造,两旁搭着长长短短的破塑料棚,玻璃吊灯发出的黄色光芒名明晃晃,这条街贫穷无序,无人在意这个像小乞丐一样的小孩。

杜越凭着记忆走了很久,一直到走进另一个小区,慢吞吞上楼,敲响一扇门。

他仰着下巴等着,很快门被打开,一阵淡淡的馨香随之从门里飘出来。

“孙老师。”他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小小叫一声。

“杜越?你怎么”孙惠儿低呼一声,忙弯腰扶过杜越的胳膊,“快进来,你的脖子天啊”

当孙惠儿看清小孩身上的伤,她的呼吸都要停止。她顾不得别的,赶忙招呼丈夫去开车,夫妻俩急急忙忙抱着小孩往医院去。路上孙惠儿抱着杜越,又怕弄痛了他,只不停抚摸杜越的头,心痛亲亲他的额头,“乖乖,老师马上送你去医院,马上就不痛了。”

杜越坐在车后座,被老师温暖淡香的怀抱裹着。他握着孙惠儿的手指,那强烈的痛感好像也淡去了。

他小声问孙惠儿,“孙老师,我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家吗?”

孙惠儿一直抱着他,低头温柔亲他头发,“好啊,老师去和你妈妈说一声,今天杜越就睡在老师家里,好不好?”

杜越点点头,眼角还挂着泪珠,望着孙惠儿笑了一下,“谢谢孙老师。”

孙惠儿却红着眼眶,那目光充满心痛和难过。她不停摩挲小孩的小手,也对他笑一笑。

车没入城市的黑夜。

***

【闻臻二十岁】

朱心哲打完球回到宿舍,推开门就看见闻臻把行李箱拉起来立在地上,外加一个包放在他空空的桌上。

朱心哲酸溜溜地,“哟,房子已经能住啦?”

闻臻“嗯”一声。他要从宿舍搬去他在学校附近的新房住,那房不小,装修加放置,前前后后花了快两年。闻臻也不急,一富二代天天住宿舍和他们混在一起,要不是朱心哲老和他一起打游戏玩得熟,还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

“这放了暑假,你还回不回学校经营咱工作室了?”朱心哲问。

“回。我回家待几天就来学校。”

“你现在回家?那正好,顺路开车送我去趟体育场呗,我约了人玩。”

“行。”闻臻收拾好东西,“走吧。”

闻臻在学校里很有名气,大一还未入校时就被学校盯上,报道当天就被学生会的人逮住,邀请他拍摄新生宣传片和作为优秀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

闻臻也没推拒,要求都答应了。结果他在众人面前一亮相,大家就都记住了他这个人。后来闻臻创立游戏工作室,被挂在学校表白墙上,在各种场合作为代表发言,甚至在专业课上打瞌睡被老师点进来回答问题,都能被人拿出来八卦一番。

闻臻在首都读大学,平时忙工作室的事,很少回家。这回是学校放假,要搬家,家里人又来电话,他便把宿舍的行李先送去了新家,后开车到机场,坐飞机回S市。

闻康知想他哥想得要命,听闻臻今天要回,上午的课上完了就急急忙忙从学校回来,等着他哥回家。

闻臻快两点才到家,一开门就见闻康知跑过来,“哥!”

闻臻把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给你。”

闻臻给闻康知带了礼物回来,闻康知开心得要命,拆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显微镜。他如获至宝捧在手里,“我喜欢这个!”

“喜欢就行。”闻臻进屋去,闻康知嗒嗒跟在他后头。闻臻一回家,闻康知就变乖了,也不闹腾他妈。

李清从楼上下来,穿一袭优雅裙子,“回来晚了,让阿姨给你留了饭,快吃点吧。”

“爸呢?”

“睡觉呢,醒了以后你们再聊。”

阿姨把饭热好摆桌上,闻臻坐下吃饭,闻康知也凑过去跟着坐下。李清哭笑不得,“宝贝该去学校啦。”

“还早呢。”

“现在都几点啦?你听话,哥哥要在家里住几天的。”

李清哄了半天,才哄得闻康知不情不愿跳下椅子。李清对小儿子十分耐心温柔,蹲下来给他整理好衣服,背上书维小说网,牵着小孩一路到司机的车上去,又温声和他说了阵话,才把车门关上。

午后闻家良醒了,父子俩聊了会儿,闻家良不满闻臻不务正业,办什么游戏工作室,说白了就是一群人在那里打游戏。老人要闻臻到公司来实习,闻臻说没空,把他爸气得吹胡子瞪眼,话不投机半句多。

下午李清工作不忙,亲自去把闻康知从学校接回家。闻康知一整天情绪很高,背着书维小说网一溜烟跑去找他哥,要他哥带他出去玩。

李清在一旁说,“宝贝乖,把作业做完了再出去玩好不好?”

“那哥哥教我写作业。”

闻臻正要回房间打游戏,闻言说,“你自己写。”

闻康知被他妈娇惯坏了,踢了拖鞋倒在沙发上撒娇,“我不!我要和我哥待一块,不想写作业。”

李清只好拜托大儿子,“闻臻,你就陪一陪弟弟好不好?康知好想你的,正好他最近总说作业难,你就教一教他嘛。”

闻臻只好去他弟房里,教小孩写作业。小学四年级的数学题,闻臻耐着性子坐在桌前拿笔教,然而闻康知这也不会做,那也不会做,心思压根不在作业上,两条腿在椅子底下晃啊晃的,“哥,我们出去玩吧。”

“先把作业写了。”

“我写了作业,哥就带我去玩吗?”闻康知露出期待的表情,“我们学校那边新开了一家水族馆,听说超级好玩!”

闻臻见他没心思写作业,也把笔放下,“我过几天就回学校,让妈带你去。”

闻康知立刻撇起嘴,“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还写不写作业了。”

闻康知不满道,“我们班上好几个人都去过那个水族馆了,就我没去过,结果他们天天在我面前炫耀……”

闻臻站起身,懒得教了。“你自己写吧。”

“唉,哥!”

闻臻还惦记着他游戏进度,原本也不爱陪小孩玩,压根没那耐心。他回了自己卧室,把闹腾的闻康知关在了门外。

别墅的灯光在夜中星点闪烁。

第59章 她想光永不熄灭

年后闻小屿回到首都,正式进入森林艺术团,闻臻也启程前往英国。闻小屿要尽快恢复到可以上舞台的状态,即使数次因思念想偷跑去英国找他哥,也只能忙到望洋兴叹,乖乖排剧。

两人每天保持信息联系,得了空就打个电话。闻小屿在手机上比在现实里要话多一点,常常问闻臻在做什么,吃饭没,还会拍百岁的视频和自己做的饭的照片发过去。

闻臻问他怎么不把他自己的视频发过来看看,闻小屿说不发。闻臻又说做了好吃的东西不给他吃,净吊人胃口。

闻臻老一本正经逗闻小屿,每回闻小屿排练间隙一个人坐在一旁休息,抱着手机抿嘴笑。有人八卦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不然冲着手机笑那么甜。闻小屿否认说没有,人却局促了,耳朵也红了。艺术团里就传言小仙女终于谈恋爱了,可喜可贺。

三月,到闻小屿的生日。闻臻正好出差,没能回国。他人没来,礼物和生日蛋糕却到的及时,早早就送到了艺术团。

这个生日闻小屿过得挺忙。上午李清来首都陪他过生日,中午和艺术团的大家一起分蛋糕,下午胡春燕也来了,背了不少她亲手做的酱罐头。晚上姜河又约他出去吃饭,姜河和沈孟心在半年多前和好,两人一块过来给闻小屿庆生,说起当初分手的事,各自都是唏嘘。

闻小屿白天安排得太满,晚上回到家洗完澡就往床里倒。他趴了会儿,支起身拿过手机,算现在英国的时间,差不多下午两点多。

他给闻臻发消息,问他是不是在忙。消息刚发出去,闻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李清已在另间卧室歇下,闻小屿接起电话,捧着手机下床轻轻关上门,然后爬上床戴上耳机,裹上被子。

手机屏幕的画面晃一下,闻臻出现在屏幕里。他那边还是白天,闻臻穿着休闲装,坐在办公室里,手边一份还没收拾的盒饭。

闻小屿问他,“你才吃完午饭吗?”

闻臻“嗯”一声,闻小屿提醒,“吃得太晚了。”

“下次早点。”闻臻把手机放好,“玩得这么晚,开心了?”

“开心。”闻小屿窝在床角落,望着手机屏幕里的人,“最近回来吗?”

“想我了?”

“别……乱说。”闻小屿心跳加快,声音变小,“我就是问问。”

闻臻笑了笑,问他,“巡演预计在几月?”

“今年大概是七月开始。”

“来欧洲的话,有空就来找我。”闻臻说,“带你出去玩。”

闻小屿一下就心飞了,脑子里全是他和闻臻在欧洲旅游的画面,面上还要作冷静状,点头说好。

“胃还痛过吗?”

“没有了。”

“你应该多和我聊天。到现在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说的?”

“真的没有。”闻小屿调整姿势趴在被窝里,顺手把手机靠在枕边的熊玩偶身上。他很放松,只是看着闻臻,和他说说话,心情就安宁,还藏一点不能言说的甜。

“你下午有事吗?”闻小屿试探问,“我快睡觉了,我们能不能再多打一会儿电话。”

低笑声从耳机传来,摩挲得闻小屿的耳朵起了麻意,“好,我等你睡了再挂电话。”

闻小屿露出笑意,小腿翘起来轻轻晃。偌大的房间里月光静谧,只有他一个人轻声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渐渐低了,随着夜幕渐重,闻小屿没摘耳机,和脚边的百岁一样蜷着,睡着了。闻臻等到耳机那头只剩平稳的呼吸,这才挂掉电话。

闻小屿还学会了打游戏。闻臻花了不少时间,总算把他教会,两人空闲时就一起联机玩无人雪境,或者别的游戏。闻小屿玩什么都是奶妈,去哪都跟在闻臻后面,有时赵均一他们公司的一群人也过来一起玩,一开始还有人误会那个老跟在他们老板屁股后面的小奶妈是老板的女朋友。

闻小屿一个人待在首都,基本上每天艺术团和家两点一线跑,少参加团建,也没什么朋友,李清怕他娱乐太少憋闷,便给他首都找了个玩制窑的老师,每周上两次课。

闻小屿对团体活动向来不感兴趣,对这种一个人能玩的制造游戏却挺喜欢,于是排舞之余,闻小屿就多了项学制窑的活动。后来沈孟心听说这件事,好奇问闻小屿可不可以把她也介绍进班。之后闻小屿上制窑课就多了个伴,有时下课姜河来接沈孟心,三人就一道回去。

他最近一直在钻研一样东西,就是如何捏出一个人来。他想捏一个闻臻在无人雪境里玩的角色,但是人很不好捏,也不好立起来,闻小屿在老师的指导下干脆省了手和腿,捏一个方方的玩偶型,然后再上色和烧。他捏了少说有十个失败品,本想扔了,老师建议他留做纪念,闻小屿就把一堆奇形怪状的粘土娃娃放在家里的阳台上,后被百岁一个哧溜铲碎了三个,被保护性收进了抽屉。

七月,森林艺术团的世界巡演第一站在国内S市。大型中国舞舞剧《心中的永无乡》背景设定在清末民初,讲述在古国覆灭和新朝建立的历史洪流之下,一位贵族女子与一位年轻大学生的相识和相遇。舞剧上半部分主要描述古代贵族生活之华美,之后战火入侵,朝代更替,女主从天上坠入人间,遇到了年轻的、充满新思潮的男主。从这里起故事转入后半段,两人在风雨飘摇中经历过思想的激烈碰撞,也因对方而见到全然不同的世界,可惜战火纷飞不休,男主因思潮新颖勇于反抗,最终被敌对阵营暗杀,死在了女主的怀里。

女主的扮演者是森艺的首席舞者廖雨婷,男主则是艺术团的新人闻小屿。这次的舞剧一如森艺向来的风格,无论风格还是剧情与传统的中国舞舞剧不大相同,加之故事线丰富,因而演出时间也更长,从排练到舞台布置,前前后后花费了数月。

廖雨婷比闻小屿大三岁,舞台经验非常丰富,是森艺自建团以来最年轻的首席舞者,名作传遍大江南北,实打实是闻小屿的前辈。闻小屿对待他的人生第一次全球巡演舞台非常重视,一周五天都泡在艺术团练舞,只留自己两天休息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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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俩还都是一个性子,廖雨婷也是个钻磨完美的人,别人在聚会团建,节假日出去旅游,廖雨婷和闻小屿就在练舞房里泡着。两人关系挺好,练舞累了就盘腿坐在一块聊天,交流舞剧怎么跳怎么演。

巡演开场当天,许多和闻小屿相识的人都来了,李清,胡春燕,姜河和沈孟心,还有不少闻家的亲戚。前一天闻臻说会回来看他演出,到现在闻小屿也没收到他哥抵达的消息,闻小屿自己在后台换衣服,不时看一眼手机。

他的演出服是一身中山装,衣领里搭着白衬衫领,衣服合衬修身,微微勾勒出腰线,领口扣到顶,抵住雪白的脖颈,没能挡住胎记,依旧拿遮瑕遮住。

后台助理给他取来眼镜道具,闻小屿戴上平光的金丝圆框眼镜,坐在镜前让化妆师打理头发。化妆师给他抹了点唇釉,几个女孩围过来,想和他合影。

助理四处找闻小屿上舞台的鞋找不着,闻小屿想可能是在他老师手里,便自己出门去找。

他刚出化妆室的门,迎面就差点撞到走来的人。闻小屿抬起头,眼睛顿时都亮了,“哥!”

闻臻不知怎么进的后台,这会儿低头看着闻小屿,眼中有笑意。两人又是几个月不见,闻小屿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连自己抓着闻臻袖子不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

“出机场就坐车过来了。”闻臻说,“这次又找什么?”

闻小屿这才想起来,“鞋子好像落在老师那里了。”

闻臻陪着闻小屿找鞋,两人一路穿过热闹的后台,容貌皆出众,颇引人注目。最后找到森冉,森冉这才一拍脑袋, 告诉闻小屿鞋估计是落在行政办公室了,搬演出服的时候后台太乱放不下,她当时顺手就把一些东西放在了办公室,之后忙得忘了告诉助理。

闻小屿去行政办公室找到自己的鞋,提着往回走。办公室在二楼,人少,下楼梯的时候,闻臻忽然问闻小屿,“这身打扮谁给你设计的?”

闻小屿站住脚,低头检查自己演出服,“团里的设计老师。怎么了?”

他的下巴被捏起来。闻臻站在他下面一个台阶,手上和挠猫似的,“招人得很。”

上下楼的拐角处光纤偏暗,也没有人经过,闻小屿看他哥一眼,那双清凌的眼睛被镜片挡着,多了些朦胧的意味。两人面对面站在楼梯上,闻臻低声问,“想不想我?”

闻小屿点点头,小声答,“想。”

喧嚣远去。闻臻按住他的脖子吻上来的时候,闻小屿闭上了眼睛。他强烈想念闻臻的吻,唇舌缠绵的热感烧着闻小屿的四肢,令他沦陷。闻臻舔过闻小屿的舌尖,吻得人呼吸不稳,再放手时只见闻小屿通红了脸颊,镜片上一片雾蒙。

闻臻摩挲闻小屿的耳后,在人耳边说,“回去记得补一下口红。”

闻臻回到观众席时,周围已差不多坐满。李清坐在他旁边,见他来了,说,“还以为你赶不上了。”

他们的位置在VIP的软席座,看舞台看得十分清楚。闻臻坐下来,顺手整理衣装,“不会的。”

李清沉默。她今天打扮得精致优雅,为了出席小儿子重要的舞蹈演出场合,妆也化得漂亮。

她出神望着眼前的舞台,忽然开口,“小宝一直等着你来呢。”

闻臻点头,“嗯。”

“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开心。”李清仿若自言自语,喃喃道,“我还能怎么做?有时候我真的很迷茫。”

嘈杂之中,闻臻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地传入她的耳朵,“妈,我很抱歉。”

李清无奈苦笑,深深叹息,“自从接回小宝那天,我在心里发誓再也不想让他受任何委屈。可我不是个好妈妈,我没有做到曾经我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可到现在我才知道,我连自己的孩子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李清无法忘记那天小宝犯了胃疼,在她面前抓着闻臻说“哥,我胃疼”,好像闻臻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感到自己是多么失败,连孩子身体和心理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都没察觉,而闻小屿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更令她心生惧意,她害怕自己的孩子出事,想起她的家良如果不是因为劳累和疾病,本应不会这样早离开了她。

如果不能让自己最爱的人健康和快乐,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说“爱”这件事?最初李清惊异于发现兄弟俩这段不该存在的感情,害怕两人为外界所不能容忍,一心希望二人能回归正轨。可现在她又发现,“正常”是对大多数人的保护,却只让她的孩子痛苦不堪。

她难道要认为她的小孩“不正常”吗?

“妈,你尽力了。”闻臻对李清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和爸。”

李清低声道,“你既然觉得自己做错,为什么还要坚持?”

这一年来李清一直反复思考,她不希望她的两个孩子受委屈,尤其是小宝。可如此一来,此事无解。

无人说过爱的必要条件是正常,一切只因人言可畏。可她要关心的是外人的目光,还是家人的快乐?

闻臻答,“因为闻小屿想要的一切,我都想给他。”

李清一时愕然,转头看到儿子目光沉静。闻臻认真对她说,“错了就错了,代价我来承担。人生很短,我只希望闻小屿这辈子过得快乐。”

舞台背景乐骤响,灯光倏忽暗下,掩去李清眸中震撼。音乐回响在大厅,他们再不便交谈,李清只得回过头去,看向面前的舞台。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荒谬地为闻臻如此重视闻小屿而感到安心。

对错,世间太多对错,就连数十年人生,最终都成为时光中的一抹尘埃。永恒的只有人从生到死之间,爱与恨,快乐与悲伤,相聚和分离。

舞台灯亮起,优美音乐悠扬奏响,衣着华丽的舞者们如蝴蝶与飞鸟汇聚、旋转又分开,恢宏而悲伤的故事层层展开,随着华美的盛世一朝陨落,闻小屿携着新世界的风飒爽而来,踏入舞台的光。

李清注视着舞台上的闻小屿,她感到她的小宝灵动而美丽,仿佛光芒万丈,为此心中也充满欣慰和快乐,尽管她仍然迷茫,仍然为前路困惑。

可她看到小屿快乐,她才能发自内心地放松。她想守着闻小屿身上的这份光。

她想光永不熄灭。

第60章 完结

《心中的永无乡》大获成功,廖雨婷和闻小屿又出了回名。尤其闻小屿,因之前《花神》那次火了一回,这次讨论度更热,不少人好奇闻小屿的身世背景,然而闻小屿的个人社交帐号由他背后的工作室接手,基本只发舞剧等活动相关信息,网上闻小屿的个人经历介绍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能八卦之处,流言因此甚少。

此时的闻小屿正在为下个月前往欧洲巡演作准备,一面忙碌,一面数着日子,暗暗期待与他哥见面。

两人许久见不上面,总是聚少离多。好容易挨到出发的日子,他们坐飞机从首都飞往比利时,落地后前往酒店入住,当晚森冉他们去看剧场舞台布置,演员们各自休息倒时差。

闻小屿哪也不去,在房间里和他哥打电话,说自己到哪了,行程安排,演出时间等等。两人这会儿没什么时差,闻臻刚洗完澡,在家里也不穿上衣,赤着上身边捡衣服边往阳台洗衣机去,腰线劲瘦有力。

闻小屿看得脸发烧,转移话题:“家里没人收拾吗?”

“别人下班了。”

闻臻扔完衣服回来,坐在桌前,“什么时候过来给我做饭吃?这边的厨子都不怎么样。”

“我忙着呢。”

“演出结束以后先不急回国,等我来找你。”

“我们去哪里?”

闻臻看着他,黑眸露出点笑意,“秘密。”

闻臻要了闻小屿的行程表,之后又没了影,忙他的工作去了。

时间一晃两个多月,森艺在欧洲走了一圈,共四场演出,李清来看了两场,顺便和闻小屿一起在欧洲玩了一个月。闻小屿这才发现他妈多少有点购物狂的意思,且对吃住极其讲究。他才知道他妈精通英语和法语,年轻时候常常出国,许多当地餐馆和高定店的位置她到现在还记得。别人都是孩子带着爸妈玩,只有他闻小屿是被妈妈带着玩。

他们常在晚饭后一起去剧团附近的公园散步,正是深秋时节,公园秋叶金黄,簌簌纷落,远处有一儿童游乐区,白天里总是十分热闹。

母子俩坐在长椅上一起看这些天拍的照片,李清看得津津有味:“小宝拍照拍得真好看,把我拍得这么美。”

“您本来就上镜,怎么拍都好看。”

“哎呀,小宝嘴真甜。”

“我是认真的”

“知道知道。”李清摸摸闻小屿的手,笑道,“还是和你出门玩开心,从前和你爸爸和哥哥出门,那真是一点乐趣都享不了,又不会拍照,又不爱逛街,来个电话人就不见了,真是。”

闻小屿说,“您往后还想去哪里玩,叫上我就好。”

李清笑得眼睛弯弯,牵着闻小屿的手摩挲,眼望远处深蓝的天空,忽而感叹,“小宝回家了真好。”

她笑道,“我想起在你刚回家不久的时候,我还特地跑到静安寺去找那里的主持,然后主持告诉我,你离开我是命运给我的考验,现在你回来了,我的人生就会越来越好。”

闻小屿却听得出神,低声道,“您现在还这么想吗?”

在他看来,他回到这个家才是对他的亲生母亲的考验,让妈妈在他和闻康知之间抉择,更让她面临兄弟不伦的痛苦。如果他不曾被找回来,闻家的生活一定比现在要平静幸福得多。

“当然。”李清握紧闻小屿的手,认真看着他,“我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

“可我让您伤心了。”

“我也叫小宝伤心了。”李清面露点点苦涩,“还害你生病,对不起。”

闻小屿忙说,“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且我现在已经康复很久。”

李清“嗯”一声,半晌没说话,只坐在长椅上沉思,温暖手指握着闻小屿的。闻小屿安静等待,心中微微忐忑。

良久,李清温声开口,“我最近常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错误的选择,”李清慢慢道,“我是否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你的代价。”

闻小屿一怔,而后李清告诉他:“我想我不能。无论往后发生任何事,妈妈都不想和你分开。”

“我想做小宝的后盾,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伤,就像每一个妈妈都会做的那样。”李清对闻小屿笑一笑,那笑很温柔,却仿佛又有一点悲伤,她垂下眸若自言自语,“‘人生很短’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怎么能分开?”

“小屿妈妈只想你自由,快乐过这一生。”

如果谁都不说,谁都不来揭开,这份感情是否能算无伤大雅?闻小屿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想待在他哥身边而已。这世上千万条人生的路,难道只有他走上了错误的一条?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森艺在欧洲巡演的最后一站在英国,演出当天闻小屿还是接到闻臻的电话后才知道他来了,当时他一直在后台忙碌,也没能见到闻臻。

十一月的英国已进入冬令时,白昼缩短,夜变得漫长。演出结束后,一行人从剧院出来,外头的天已黑得彻底。街上车辆稀少,观众们早先一步散了。

闻小屿套着件大棉袄,被外头的妖风吹得一头凌乱,听旁边人跃跃欲试问要不要去酒吧玩。他探头探脑,就看见闻臻从剧院台阶下的拐角走出来,两人对上视线。

那一刻闻小屿又开始心跳加速。

四年,一晃竟已过去这么久,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变的只有每当他看到闻臻,心脏陡然的跳动感。

闻臻一身休闲的黑夹克,几步上台阶来,闻小屿也朝他走过去,那神情难掩雀跃,“什么时候来的?”

“第一个来的。”闻臻看起来心情不错,“来的时候车停远了,刚去开过来。”

过了这么久,闻小屿终于见到闻臻,心思全扑他哥身上了。闻臻领着人去找森冉,说要接他弟在英国再玩几天,就不和他们一起回国了。

之后闻臻把闻小屿接走,开车从伦敦离开。闻臻住在伦敦临近的肯特郡,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海湾的那边正是英国最大的海上风电场。

随着时间推移,公司也渐渐从低迷走出来,开始走多产业发展。闻臻也展现出与他的父亲不相同的领导风格,他更倾向于把一应事务下放,在投资的选择上则偏向科技等先锋领域。

闻臻住在肯特郡的一家酒店公寓,十楼,公寓不远处就是海湾。闻小屿下车的时候已经有点累了,身体是疲的,脑子却清醒,见远处点点路灯下海浪起伏,很是心痒。

夜深了,公寓里安静,闻小屿握着他哥的手,忍不住握紧了。太久没挨着他哥,他想得要命。

到家后,闻臻把闻小屿的行李放到一边。房子挺大,环视一圈,也一如既往是闻臻的风格,简洁,空旷,但不知为何,看上去比从前江南枫林的那个家最开始的样子要温暖了不少。

窗外可以看到海,想来白天时更漂亮。闻小屿脱了棉袄踩着拖鞋到窗边去看外头,“这里位置真好。”

闻臻随他到窗边,“嗯,特地挑的。”

他一手撑在窗台,身影落下,拢住了闻小屿。

“想你了。”闻臻低声说。

他们在窗边接吻,闻小屿被抵在窗台上,被闻臻吻得面颊绯红,呼吸起伏。闻臻的姿态充满占有意味,舌尖顶进闻小屿口腔,亲吻间暧昧水声不断,夹杂深重喘息。闻小屿被拦腰抱上窗台,后背贴上玻璃窗。

“唔哥。”闻小屿推着闻臻,闻臻往下咬他的脖颈,舔上那一点小小的胎记。闻小屿被咬得都有点疼了,红着脸捉住闻臻的手腕,“别在这里。”

闻臻这才把他抱下来。闻小屿从他怀里出去,软着腿去收拾行李,洗澡。

晚上两人睡一张床上,闻小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半天才神秘兮兮从外面进房里来,上床钻进被窝,挨到闻臻面前,“哥,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闻臻把人搂在身前,“什么?”

一阵悉窣,闻小屿从被子里捧出一个小玩意,“看。”

一个粘土娃娃,手掌大小,乍一眼闻臻没看出来是个什么,再仔细看,好像有点像他在无人雪境里玩的角色,一个拿剑的盔甲战士,他有点认出那盔甲样子,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手没脚,也没脖子。

“你做的?”

闻小屿点头,有些期待又紧张地看着闻臻,一双大眼睛在床头灯下亮亮的。

闻臻接过娃娃,“做得很好。”

他对着床头的光看那娃娃,手艺笨拙得可爱,百分百亲手制作。闻臻看得忍不住笑,“花了多久做的?”

“几堂课就做好了,简单。”

“那你还挺心灵手巧?”

闻小屿“嗯”一声,不好意思往下吹牛了,脑袋埋进闻臻怀里。闻臻把娃娃放在床头摆好,回过身来依旧抱着他。闻小屿在闻臻怀里入睡很快,没一会儿就呼吸起伏。闻臻也有点累了,摸了摸闻小屿的腰,看他有没有瘦,又低头亲了会儿他的额头,这才睡去。

窗外隐有风声,远方海潮涨退。屋内静谧温暖,被夜色包裹。

闻臻信守承诺,在肯特镇休整两天后,带着闻小屿离开了小镇,前往英格兰岛的西海岸。

抵达海岸边,他们又坐上了一架五座的私人飞机。闻小屿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这种飞机,上去后十分新奇,飞机起飞时还颇为紧张。飞机飞上高处,蔚蓝海面一望无际,无垠海浪起伏涌向天际线,甚至能看见鱼群踊跃与海鸟飞翔。

闻小屿本以为飞机是前面那位飞行员的,后来才知道飞机的主人竟然是他哥,是特地被买来做往后出入小岛的交通工具的。

闻臻带闻小屿上了一座小岛,岛位于大西洋东南部,从英国西海岸出发乘坐私人飞机,一个小时的行程,从上即可看到海面上一片不规则形状的岛屿。

岛是孤岛,原名图戈玛格岛,因小岛周围多见海豚群,又被简单称为海豚岛。闻小屿下飞机后跑到山丘上眺望不远处的城堡,那城堡若度假酒店一般,不高,但大大小小占据小岛正中央平地的好位置,非常漂亮。

闻小屿左看右看无人,好奇问闻臻:“这里没有其他游客吗?”

闻臻答:“岛主人来度假的时候一般不对外开放。”

闻小屿又新鲜十足四处逛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岛主人?”

“就是你。”闻臻一脸“怎么这么不记事”的表情,“之前过生日的时候送了你个岛,忘了?”

闻小屿做梦一般跟着闻臻走进城堡,想起确有其事,但仍不可置信。城堡中有一些在此处工作的员工居住,有人前来指引他们,一路带他们进入主堡,电梯上三楼顶楼,员工带着他们来到卧室。

房间很大,嵌套两间卧室,装潢是典型的西欧中世纪风格,采光极好。两人在房里放下行李,去楼下餐厅吃晚饭。天早早黑了,整座岛唯城堡是最亮的地方,再远处便只是海风中摇曳的照明灯。闻臻不让闻小屿乱跑,吃过饭后便把人带回房。

闻小屿小孩子般的兴奋劲上来了,他一到闻臻身边就变幼稚,这里看一眼那里翻一下,静不住。闻臻洗过澡从浴室出来,眼见闻小屿不在房里了,好半天才在二楼的一处画廊把人找着,管家也跟在他旁边,怕他迷路了。

闻臻捏闻小屿的脸,“明天白天再看不行吗?”

“我就随便逛逛”

闻臻与管家道过谢,带闻小屿回三楼。他没往房间走,脚步一拐,往更上的城堡堡尖上去。一路墙壁上嵌着灯,光线昏暗,夜里空气也冷,闻小屿望着楼梯尽头黑洞洞的方向,“往哪去呢?”

闻臻一本正经答,“小黑屋。”

闻小屿被他哥的冷笑话冷到,腹诽他哥幼稚。他们走上楼梯,闻臻推开门,门内月光洒落。

一个圆形的房间,架空很高,古老的圆屋顶上开着天窗,正前方一片长长的环形走廊,可见城堡外的夜色与海。墙边纱帘轻扬,晚风静谧。

闻小屿到走廊上去看远处岛上风景,回头叫闻臻,“哥,这边能看到停机坪的灯呢。”

闻臻随意往房中央的大沙发上一坐,朝他一勾手指,“来。”

闻小屿过去,闻臻把人拉到怀里坐下,抬起他下巴,低声说,“看。”

星光落进闻小屿的眼睛。夜空澄澈,宛若有星河流淌而过,流逝之间洒下无垠碎光。眼前是光芒万丈的宇宙,耳边是闻臻温暖的呼吸。

他听到闻臻在他耳边说,“这样看星星亮吗?”

闻小屿一眨眼睛,看向闻臻。他们目光交错,心有灵犀,想起父亲走了以后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夜晚,闻小屿看着夜空,说“星星好暗”。

“是因为我那样说”闻小屿不确定地问,“才带我过来吗?”

闻臻答:“是。”

闻小屿不知所措,“我只是说说而已。那时候我很伤心,所以”

“我知道。”

闻臻牵过闻小屿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

两人四目相对,闻小屿垂下眼眸,喉咙干涩。他握紧了闻臻的手指,后克制不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闻臻。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实现一生的愿望,可闻臻却在为他构筑一种接近幸福的感知。他知道幸福明明该是一种幻想,可每当闻臻在他身边,他又真实地感受到这种幻想。

他是否能够拥有快乐的一生?他曾经求也求不来爱,在无尽的黑暗中明白自己或许终将无人陪伴,便也早早放弃了追寻和渴望。

可命运给了他恩赐,让他在闻臻的心跳里看到了头顶这片星空。

星光冰凉,呼吸却热。闻小屿陷进沙发,在闻臻的吻里闭上眼睛。火热的皮肤交叠的感觉如此美好,闻小屿沉溺其中,在强烈的思念和爱意中抛下顾虑,抱紧他哥的姿态充满占有欲。他主动吻闻臻的唇,摸索扣住闻臻的手。

“哥。”闻小屿握紧闻臻的手指,小心亲吻他的唇角,试探开口,“戒指……”

闻臻声音低沉,“怎么?”

闻小屿惴惴不安,鼓起勇气问,“戒指,你还留着吗?”

两人挨得极近,闻臻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你想说什么?”

闻小屿不知如何开口,捉着闻臻的手不说话。闻臻手上用劲掐他的腰,疼得闻小屿叫一声,委屈望着闻臻。

“我还留着。”闻小屿终于开口。他捋起右手腕一点袖子,只见他手腕上缠着条银链,银链上挂着枚戒指。

戒指正是闻臻扔下的那一枚。

“我一直带在身上,但总是怕掉了。正好天冷,我就串成链子戴在手上。”

闻小屿想说我想戴。但他不知道闻臻有没有把戒指带在身上,甚至也不知道闻臻是否还留着戒指。当初是他说的分手,戒指盒摔在地上的画面仍烙印在他心中。这一对戒指对他们二人而言的象征意义,都算不上美好。

闻臻握着闻小屿的手腕,把手链取下来。闻小屿紧张看着他,接着闻臻变魔术一般,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戒指盒,打开,里头是与闻小屿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我猜差不多要用到了,出门前就顺手揣在兜里。”闻臻也看着闻小屿,眼中有星点笑意,“看来我的感觉没错。”

从屋顶流泻下的星光中,两人面面相视,身影交叠。闻小屿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笑起来仍有害羞,却是十分真心的开心。

他前方有千山,脚下是崎岖,人生遥不知路远,不知未来是黑暗还是光明。总是难以抉择,总是顾此失彼。

只有闻臻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才会在这片恒定的温暖里抛下对未知的惧意,消解孤独,体会安宁。

他的心早已给了他答案。

“闻臻,你一定要对小宝好。我知道你这个人性子冷,像我。但是只有小宝,你一定要对他好。”

“嗯。”

“你要对他好,要护着他,心疼他。往后我和你妈妈总是都要走的,只有你们两个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过了这么多年,小宝还能回到这个家,这是老天爷眷顾我们。可惜我这副身子不争气,只来得及和小宝见上一面,可惜”

回忆的明亮春光里,闻臻坐在老人的床边,听老人哑声对他说,“闻臻,你一定要好好爱你的弟弟。”

海面倒影天空,像熔岩的大火从云间烧到人间,奔向那即将坠入海平线的太阳。小岛周围环绕一圈环形路,一辆敞篷在公路上行驶,在山坡边停下。

闻小屿跳下车,白色衣角在风中飞扬。他跑下山坡来到海边,闻臻跟随下来,来到他身边。

夕阳欲坠之时,晨昏交界,海上风卷云流。太阳的余晖还在燃烧,夜已悄然来临。天空中一半绚丽的黄昏,一半若隐若现的星辰,若神明一双深邃的眼眸,蕴藏宇宙的秘密。

海边印下一串脚印。两人牵手同行,沿海岸向前,交握的指间时而有亮光折射。光微小如点钻,在海浪中消逝,在天地的风中更不曾留下痕迹。

他们是茫茫人海中的那两个,终归是来了要走,消散于时光。心事如何,聚散如何,爱恨种种,无人在意。

一切都只有他的白玫瑰知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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